雨後初晴_樓雨晴

　08　想念

　　應該……就這樣了吧！

　　把話談開以後，小顧不會再刻意迴避有他在的場合，阿國感覺得出來，對方很努力，努力想讓彼此回到最初的定位，為了保護他們的兄弟情誼。

　　阿國不是不知道，也很聽話配合。

　　只要忍一忍，過一陣子心情調適回來就好，一定可以的。他總是這樣告訴自己，只是——

　　有的時候清晨醒來，會看著空空的枕旁，在腦中勾勒某人的睡容。

　　有的時候，收衣服看到夾雜在其間，某人穿過的衣服發呆。

　　有的時候，讀書讀到一半，看著課本、筆記裡，那道端雅俊秀的字跡，那麼仔細、耐性十足地幫他註記、標重點，心會突然一陣酸。

　　他後來發神經，把所有的課本都翻出來，一頁頁找，發現有個單字他每次都拼錯，還統計出小顧整整替他訂正過三十五次。

　　還有漢高祖是劉邦，被他當成劉備錯了十八次，這種不長腦的笨蛋，連他自己都想唾棄了，這人到底哪來的好耐性？

　　他想念小顧的笑。

　　那種帶點無可奈何，又有些縱容的笑。

　　就算他再錯一百遍，小顧也是這世上唯一一個不會嫌棄罵他豬腦，然後第一百遍替他訂正的人。

　　他後來，想了又想，很努力地想著小顧說過的每一句話，用力去思考、拚命去理解，於是一天又一天，好像真的被他想出一點什麼結論來了——

　　接著，有一天阿婆突然問：「小顧好像有一陣子沒來了，在忙什麼？」

　　這句話，突然戳到了心口的某個點，莫名地一陣疼，眼眶就紅了。

　　阿婆望著他，表情有些他無法解讀的微妙。

　　但算了，他也沒心思去顧及，甚至有一點——知道也好，怎麼樣都沒關係，這樣小顧就不會再拿阿婆來當藉口的想法。

　　「你這陣子悶悶不樂、不說話、也不笑了，連吃飯都會發呆，跟小顧有關係嗎？」

　　以前吃飯皇帝大，一碗白飯，再燉一鍋封肉，光是淋上肉湯就能吃兩大碗白飯，好吃好睡又好養，樂天知足的孫子，幾時起也有了煩惱？

　　那是因為……想到小顧也超愛阿婆燉的客家封肉。

　　在阿婆溫暖關懷的眼神下，突然覺得好委屈，像個被欺負的小男生，紅著眼眶跟大人告狀：「他很壞！」

　　「怎麼壞？」

　　本來有一肚子壞話要告狀，臨出口前，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。

　　小顧太有耐性，一頁頁幫他重點整理，現在沒有小顧，他都不知道怎麼讀書了，害他又坐回最後一名寶座。

　　小顧脾氣太好，每次他踹人、罵人，都不會跟他計較，害他有一回用同樣口沒遮攔的態度跟同學喇賽，被白眼了一記。

　　小顧什麼都隨便他，做錯什麼也不跟他說，他後來知道了，男生的「那種東西」，留在體內會害對方不舒服，而且也不好清理，可是小顧從來都沒有抱怨過他的任性，由著他愛怎樣就怎樣，毫無原則地縱容，害他現在想想，覺得自己好自私。

　　甚至，有的時候，衝動起來還是會弄痛對方，小顧也沒不滿過。說穿了，他有什麼了不起的？小顧要的話，隨便都找得到成打技術比他好的，何必來這裡，半夜還會被踢下床……

　　每天想一點點，發現小顧真的很寵他。

　　這樣真的很壞！對他那麼好、那麼溫柔、那麼包容，害他現在這麼難過，有夠渾蛋！

　　他紅著眼眶，悶著不吭聲的模樣，看在阿婆眼裡，忍不住嘆上一口氣。

　　「一定要跟他在一起嗎？換別人不行？」

　　阿國愕愕地張嘴望去，千百種掩飾的說詞在腦中閃過，最後，卻只是順從自己的心意，低低地吐聲：「我只知道，我很喜歡他……」

　　很喜歡、很喜歡，喜歡到吃不好睡不好，想到對方就會胸悶疼痛，他從來沒對誰這樣過。

　　小顧說，這不是愛情，那他想問——要怎樣才算愛情？

　　阿婆見他這樣，又嘆了嘆氣，摸摸他的髮。「喜歡就去吧。」

　　阿國超驚訝。

　　他曾經在心裡設想過各種場景，就是沒有料到，阿婆的反應會這麼平靜。

　　難道真的像小顧說的那樣，阿婆早就知道了？

　　阿婆心裡也不是沒有掙扎的，再開明的家長，總會有一段過渡期、掙扎、矛盾、為難、冷靜、思考、最後才是接受。

　　一條看起來不好走、又容易受傷的路，怎麼能坦然接受並祝福？尤其小顧這孩子心性不定，在感情裡總是受傷，不容易付出真心，有的時候心思藏得太深沈，連她都看不透這孩子在想什麼，她不確定，這一次，是不是認真的？

　　而阿國這孩子，又太實心眼，可能小顧不經意的小小示好，就會讓他會錯意，一個逕兒的陷下去。

　　她有太多的顧慮，這兩個孩子都是她心頭的一塊肉，哪一個受到傷害，她都不樂見。

　　但是如果，她的反對成了孩子不快樂的原因，那也不是她想看到的。

　　世俗什麼的，小顧的父母或許當成命在看待，但是對她來說，不比孩子開心重要。替孩子規劃好未來的路，真的就能平平順順嗎？

　　她曾經也以為，替女兒挑個老實的好丈夫，沒太高的學歷不打緊，老實、勤奮、顧家、肯吃苦就好，未來就不愁了，可是一場車禍，什麼規劃好的未來都沒了。

　　活到這把年紀，很多事情，能看開的，早就看開了，孩子的路，怎麼走、好不好走，還是得交給他們自己去走走看，當長輩的，替他們安排再多，說穿了——人算不值天一劃。

　　阿國這頭，看起來是沒辦法了，那小顧呢？又是怎麼想的？

　　——「有空，叫小顧來一趟，我有話跟他說。」

　　　　　³　　　　　　³　　　　　　³

　　皇太后的懿旨，阿國還沒機會傳達，因為這陣子，大夥兒都在忙老大和曹姊的婚事。

　　直到飯店宴客那天，他和小顧擔任招待，他整晚就看小顧在那裡滿場飛舞，像隻花蝴蝶一樣周旋在賓客間，八面玲瓏，交際手腕有夠高超，把每位來客都招呼得妥妥貼貼。

　　等到送客時，還閒不下來——

　　他在跟曹姊的伴娘打情罵俏。

　　有沒有這麼不挑？修車廠的客人、PUB的客人、同學、路人、現在連老大的婚禮都能及時行樂，這種遊戲人間的日子，到底還要過多久？

　　要是真有那麼快樂，就不要臉上笑著，眼神卻沒有凝聚笑意，明明在人群中，卻散發著寂寞的氣息……

　　他真的很想相信小顧的話是對的、也真的努力照著他說的去做，可是——

　　就在前頭那兩人進行到交換電話的階段時，阿國再也忍無可忍，上前抓了對方就走，生平頭一次，任性而為，什麼也不去想。

　　被拖著走的小顧微訝，踉蹌了幾個步調。「阿國……欸，等等等等！你要做什麼……」

　　「我們需要談一談。」

　　「要談什——」還沒說完，那人已經跟飯店櫃台要了一個房間，拎了房卡往電梯走。

　　不是吧？「要談在這裡談就好，不必開房間吧？」

　　阿國回頭瞪了他一眼，繼續往電梯走。

　　……不需要這麼MAN吧？

　　盯著被揪握的手腕，小顧眼微熱，心發軟。

　　上演這種偶像劇男主角的帥氣舉動，是想迷死誰呀……

　　明明一使勁就可以掙開，但他只是安安靜靜，配合地跟著阿國的腳步走。

　　不是不想，是他的心，掙不開。

　　如果可以，他也想什麼都不要思考，人生路就像現在這樣，傻傻跟著阿國的腳步走，不問對錯、不管未來會將他們帶到哪裡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