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0 忠於自我

 

 

  晚上十一點。

  阿國下了課,順路繞到PUB去載交往中的戀人。

  到的時候,小顧正在台上唱歌。

  「為愛付出瘋狂,為夢受一點傷,為保護我的信仰,變得更堅強,為執著橫衝直撞,為你說了點謊,為別人看我不屑目光,昂首飛翔……」

  台下,掌聲踴躍。

  「對嘛,這才是我們的小顧啊!」敢愛敢恨,勇往直前,率性瀟灑!

  小顧笑了笑。「不然我之前是怎樣?」

  「只會躲著旁邊唱哀怨情歌的小孬孬!」

  這位大德,您也太直了。

  他不以為意地笑了笑。「大概因為,他比我勇敢,所以也給了我勇氣。」至少不該用躲著唱失戀歌的方式,來回報對方的真心。

  擱了吉他步下舞台,就見一名外場同事衝著他賊笑。

  「喔喔喔……」

  「這位大哥,要叫床回家去。」

  「少來。」同事淫笑著摸了他胸口一把。「原來是又戀愛了,難怪心情好。」

  小顧嘴角始終掛著痞笑,不吃虧地摸回來。「有嗎?」

  「哪裡沒有?叫你上去唱兩首就上去,有求必應,超好cue的。」

  「死相,都被你看光光,奴家不來了。」

  「那晚上去我那兒?不只看光,也給你摸光。」調戲地挑挑對方下巴。要嘴砲誰不會?就不信他敢點頭。

  「老爺不要,夫人會看到。」食指故作嬌羞地點點對方胸口。

  「呿!」

  喇賽完,一轉身,看見坐在吧台邊等候的戀人,笑意僵了下一下,然後硬著頭皮迎上去。「來了。」

  阿國奇怪地瞥他。這不是廢話嗎?

  小顧跟領班打過招呼,先下班了。

  他們在路上買了魯味當消夜,牽著手進家門時,作息穩定的阿婆居然還沒睡,下意識裡,小顧有些不自在地掙開手,揚笑打招呼。「阿婆,還沒睡啊。」

  「等你啊。鍋子裡燉了湯,是要給你的。」

  進廚房拿碗筷的阿國聽到,順便打開電鍋蓋,端出那鍋湯,挨坐到他身邊,而且還服務周到,舀好一碗餵到嘴邊。

  小顧臀下挪了挪,接過碗匙。「我自己來啦。」

  阿婆完全像沒看到一樣,如往常一般,打著呵欠進房了。

  跟阿國談開後,再踏入這裡,心情其實很忐忑,阿婆要跟他說什麼,他已經在心裡模擬過一百套版本,但——

  她只是對他說:「不是說要賴阿婆一輩子嗎?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情,永遠不要忘記回家,阿婆會等你。」

  他沒有預測到這一個版本。

  當下眼眶就熱了。阿婆說,這裡是他的家。

  跟阿國的事情,阿婆提都沒有提,祖孫倆究竟怎麼談的,他也沒問,但可以肯定的是,阿婆絕對是知情的,至今什麼也沒表示,他心裡多少也有點譜。

  不說話,就是默許了。畢竟觀念傳統,要老人家公開表態支持,是難為了,他只要知道,阿婆沒反對、沒生他的氣、而且還願意等他回家,這樣就夠了。

  吃完消夜,阿國收碗筷去洗,他突然想到一事,跟到廚房來,由後頭輕輕摟住對方的腰。

  阿國朝後睨他一眼。「幹嘛?」

  「那個……剛剛在PUB,我跟同事是鬧著玩的,你……」阿國百分之百看到了,可是一點表示也沒有,他實在不知道對方是怎麼想的。

  過去談過的戀情,常會因為這原因起爭執,戀人總是不滿他過於輕佻的行止,隨意與人調情。

  即便他一再澄清,那真的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,就嘴炮而已,可是總是沒有人能坦然接受,甚至於,讓另一半沒有安全感。

  最後,分手時指控他關係複雜,花心濫情。

  阿國洗好碗,擦乾手,回身奇怪地瞥他。「你跟我解釋這個幹嘛?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你,你什麼死人德性我會不知道嗎?」

  「所以……」沒不高興?沒要他約束自己?看到他跟別人手來腳來、打情罵俏也沒關係?

  「要改得了你就不叫人渣顧了。」那是小顧的交際圈,有一套他自己的應對模式,要他正正經經談四維八德,那是活見鬼。

  就像小顧如果嫌他考最後一名很丟人,要他也拿個榜首來玩玩,他同樣也會跟對方拚命。

  當初喜歡時,就已經是這樣的人了,如果不能接受,一開始就不要跟人家在一起,強迫對方改變自己來迎合另一半的情緒,那是很蠢的行為。

  重要的是,他相信小顧自己懂分寸,知道什麼能做,什麼不該做,不會去踩他的地雷,這樣就好了。

  以他們的默契,三言兩語,小顧就懂了。

  阿國是在告訴他——不必解釋,做你自己就好!

  「寶貝,你真可愛,我實在太愛你了——」迎面就是熱情獻吻,親得啾啾響。

  「滾開,嘴炮王!」就會出那張嘴。阿國彆扭地閃躲,面對這麼大剌剌的示愛,還是會有點小害羞。

  嘿,臉紅了耶。

  「誰說我只會嘴炮,跟你我可都來真槍實彈。」小顧玩心一起,偏要來個法式熱吻,給他吻得赤裸裸、火辣辣——

  房門開啟,老人家起來上廁所。

  兩人頓時僵住,而他手已經摸到阿國褲襠裡了……

  幸好阿婆老花眼,又有櫃子遮擋,應該是沒看見。

  等阿婆回房,兩人已經規規矩矩收回手。

  「再玩嘛你!」阿國啐他。

  小顧傾前,附在對方耳畔低語:「那我們回房繼續。」

  阿國哼了哼,沒說什麼,但默默轉身回房、耳根熱辣辣燒紅的樣子看在小顧眼裡,可愛度直接破表。

  但是樂極,偶爾也會生悲。

  有一次,在修車廠玩得太過火,不小心被關梓齊撞見,當下連第二句話都沒有,直接一拳貓過去——被貓的當然是小顧,被壓在廚房後門強吻的是阿國,那情況看起來完完全全就是被調戲凌辱的黃花小閨男,而且錯愕茫然的表情,更增添三分受害者情韻。

  一直到小顧被連揍三拳,整個才回過神來,直覺撲上前去。

  關梓齊錯愕,被揍倒在地的小顧更呆。

  呆完,竟笑出聲。

  靠,好痛。扯動嘴角傷口,疼得倒吸口氣,好久沒被老大揍了,老大寶刀未老啊,不知道這回骨頭有沒有斷……

  但是痛歸痛,依然笑得停不下來。

  「你還有臉笑,我說過什麼!你在外面怎麼玩都可以,就是別玩到我的地盤上來,把我的話當耳邊風是不是?」

  「不是,老大,小顧他……」

  瞧,你看你看,撲身到他面前擋拳頭,急忙解釋,像不像跟長工有了私情,被員外撞破姦情後,擋在前頭欲與情郎生死相許的千金小姐?

  他的「千金小姐」實在很有哏,每天都讓他有不同的趣味性,一天比一天,更加喜愛到無法自拔,他這呆萌情人。

  後來,還是阿國好說歹說為他背書,老大才相信,他們是認真在交往,不是玩玩而已,只是才剛開始,還來不及讓身邊的人知道。

  於是,關梓齊的拳頭就暫時先寄放著,給他留校察看。

  事後,阿國給他上藥推拿,不忘吐槽他:「你看你人格多爛!」口氣多麼恨鐵不成鋼。

  老大居然是警告小顧不准欺負他,完全把他當被蹂躪摧殘的受害人。

  小顧吸吸鼻子,咬著對方的衣袖抽泣。明明他才是被勾搭、被霸氣硬上的那一個,最後被強拉去開房間的那晚,房錢還是他付的,到底誰招惹誰?

  他慘、他冤哪!怎麼還沒下六月雪……

  這樣兩個看似處處不搭的兩個人,周遭的人其實並沒有很看好他們,小顧玩世不恭的浪蕩形象太深植人心,沒有人相信他能定得下來,連他自己都曾坦言不相信自己。

  本來,大夥兒以為有人管了,多少能約束一下痞性,誰知另一半對他完全看破兼放生,行逕一點也沒收斂。

  多多少少,會有一些碎嘴的人跟阿國嚼耳根,關於小顧又跟誰打情罵俏、跟誰可能有一腿之類的,一直以來從沒間斷過,但,阿國不曾質問、不曾與之爭吵,一次都沒有,有時連小顧都不解,這人到底是沒神經還是太相信他?

  這樣平平順順,竟然也讓他們走過五個年頭。

  畢業之後,阿國沒有意外地在修車廠繼續待了下來,從國中就在這裡當學徒,除了當黑手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。

  反正,他生平無大志,日日平平順順,過得下去就好。

  對此,小顧也沒說什麼,只說他高興就好。

  「你不會覺得,跟一個做黑手的交往很丟臉嗎?」頂著第一學府的閃亮光環,小顧未來的成就怎麼樣也不會太差,剛下班時,跟他一起坐在路邊攤吃擔仔麵,雖然小顧態度看起來很自在,他還是忍不住會想一下。

  「想太多。」小顧直接丟來很無聊的三個字,結案。

  他後來會想,他們能夠在一起這麼久,或許就是因為,他們愛上的是對方的本質,因為很清楚對方是什麼樣的人了,卻還是被吸引,那麼就沒理由去改造對方迎合自己,而是接受它、試著去看它的美好面。

  阿國對他性情的包容,他對阿國少根筋的縱容,愛著對方的一切。

  也許,這就是當初,阿國說他沒遇到對的人的意思。

  真正懂他、接受他、也愛他身上一切特質的那個人,才能預期幸福。

  兩人交往第五年的春天,阿婆住院了,然後就再也沒能出來。

  阿婆離世前,握著小顧的手,對他說:「阿國,交給你了。」

  這是第一次,老人家正面承認、談他與阿國的關係,卻是在這樣的情況下——

  小顧忍不住紅了眼眶,聽著老人家交代的,一字一句身後事。

  她說,阿國是個老實人,沒太多心眼,也不懂得與人計較,很容易吃虧上當,但他不一樣,有他陪在身邊,替阿國盤算計量,她很放心。

  這些年,她都看在眼裡,他們一直很用心在一起,所以,她現在確定了,他們在一起真的可以很幸福。

  走完人生路之前,阿婆給他等了五年的支持與祝福。

  阿國倒完水回來,看他哭得吸不上氣,手忙腳亂抽面紙替他擦淚,不曉得阿婆究竟是跟他說了什麼,讓他哭成這樣。

  阿婆在說完那些話之後的第三天,很安心地離開了,小顧幫著打點身後事宜,一直到辦完阿婆的後事,阿國整個人像空了一樣,常常呆坐在客廳,看著跟阿婆的合照,大半夜不說話。

  一天又一天,小顧始終在身邊陪著,與他一起走出失去至親的傷痛。

  直到很久、很久以後,阿國對他說:「我只剩下你了。」

  「嗯,我知道。」輕輕將人環抱住,很溫柔地一下下輕撫對方的髮。「我們會一直在一起。」

  「你說的?」

  「我說的。」交往的第五年,他已經完全相信,他們到死都會牽著彼此的手不放開,再也不需要阿國來給他信心了。

  同一年的冬天,小顧任職的廣告設計公司倒閉了,因為金融海嘯的關係,把老闆的良心也捲到國外去了。

  這件事讓他幹聲連連地罵了好幾天,好不容易熬到副總職位,轉眼成過眼雲煙,還連遣散費都拿不到,他五年的青春吶……

  這樣為人做牛做馬何苦來哉?盤算這幾年打拚下來手頭上的存款,考慮了一陣子後,決定自行創業,初步計劃是想走珠寶時尚精品這方面的路線,並且徵求阿國的同意。

  「好啊,你想做就去做。」反正他決定的事,阿國從來不會有意見。阿婆臨走前有交代他:聽某嘴,大富貴。

  過沒幾天,就把一本存摺交給他。翻開看到裡面的數字時,讓小顧嚇了一跳。

  在修車廠工作的薪水他不是不知道,扣除每月生活開銷,能存下來的也不多,哪能有這麼大一筆錢?

  阿國說:「前陣子有建商來跟我談過,說想買下我們那一帶的房子改建,我想了想,阿婆已經不在了,老房子也沒有那麼值錢,既然建商開出來的條件還不錯,你又剛好創業需要資金,那就賣一賣好了。」

  然後,傻不隆咚地掏出全部身家交給他,完全沒給自己留退路。

  這人實在是……

  小顧笑嘆:「房子賣了,我們住哪?」

  「隨便租個房子,擠一擠就好了。」反正日子還是過得下去。

  「你就那麼相信我,都不擔心萬一創業失敗怎麼辦嗎?」

  「還有修車廠的薪水啊。」省一點,應該還夠養活他們兩個人啦!

  然後哈哈兩聲,話題結束,回房睡覺。

  有夠樂天,隨遇而安。

  小顧仰頭看了看天花板,從來沒有一刻,如此深深覺得——「幸好!」

  幸好,你遇到的人是我,幸好,我有留在你身邊。

  否則——唉!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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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按:

快結束了,剩一回合

一起倒數吧~~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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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樓雨晴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6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