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房沖了個澡,開電腦處理完幾個急件,臨睡前下樓來,打開酒櫃挑了瓶最烈的酒,遍尋不著酒杯,正欲轉往廚房,暈黃的走道燈下,險些與轉角處迎面而來的人撞個正著,出於本能,他伸手穩住對方。

  來人似是受到極大驚嚇,慌忙掙開,退避之迅速彷彿他是什麼洪水猛獸,纖細身軀撞上身後的餐桌,撞倒銀製燭檯,哐啷一陣響。

  反應要不要這麼誇張?

  趙之寒挑眉,目光定在那張雪白如瓷的面容上,對她那副見鬼的模樣不置一詞,淡然地掠過她,逕自尋找他要的酒杯。

  江晚照挪了挪位,背貼在牆上,僵直著身體一動也不動地盯著他。

  她其實不是那種小模小樣、上不了檯面的女人,他看過她與趙家其他人的相處,談吐得體、應對進退不失從容,獨獨對他,永遠像隻受驚的小兔子,倉惶失措。

  小白兔二嫂。

  他還記得,趙之航私底下曾言笑,如此稱呼過她。

  找到他要的酒杯,回經她身旁,駐足頓了頓。「看什麼?」

  江晚照目光在酒瓶與他之間來回幾次,蠕了蠕唇,還是沒能忍住,脫口道:「你習慣真的很糟糕。」

  他一向,都靠這麼烈的酒入睡嗎?嗑藥、酗酒,還有呢?他到底是怎麼有辦法,把自己的人生搞到如此腐爛?

  「與其評論我腐敗的生活哲學,還不如先自求多福。」

  趙之驊有句話倒是說對了,她看起來確實不大好,比起趙之恆未過世前,她下巴尖了、氣色差了,人也清減了些。

  她讓他想起當年的四嫂傅瓊儀,一言一行、舉手投足,處處拘束、不自在,連在餐桌上吃頓飯都放不開,夜裡獨自躲在廚房啃麵包,都還來得自在些。

  豪門媳婦難為,重重壓力,將一條花樣年華的生命,逼上了絕路。

  原是不想多言,也沒打算理會他人的死活,不知怎地,話還是出了口:「抓緊機會搬回去,日子該怎麼過就怎麼過,不必摻和進來,這裡不是人待的。」

  「你呢?又是怎麼讓自己待得好好的?!」她一時衝動,問了句。

  他一靜,沒回眸,只丟下一句:「這是一座無底深淵。」除非,她也想跌進來。

  下場不是粉身碎骨,就是一再往下跌,深不見底,一旦陷入,再也爬不出去,冰冷、失溫,永不見天日。

  所以趙之恆死了,趙之航走了,正常人,熬不來。

  回到房中,他放棄酒杯,直接旋開瓶蓋,以瓶就口,燒灼酒氣入喉,意識清醒了些。

  他喝不醉。

  真奇怪,不知是體質還是怎地,他從來都喝不醉。忘記誰說的,難得糊塗,糊塗難得,人生而在世,還是糊塗些好,日子挨著挨著,就到底了。

  而他,卻總是太清醒。人生唯一的一次——

  他打住思緒,仰頭再灌上一口。

  就那麼一次,從此,他再不讓自己失控。每一分、每一秒,他總是清醒地,看著自己做的每一件事。

  「她到底為什麼會這麼怕你?」曾經,趙之航如此問他。

  「任何乾淨純潔的生物,都該怕我。」

  趙之航聞言,只是捶了他肩頭一記,不予置評。

  他知道她不是故意的,那是身體的本能反應,連她都無法控制。

  第一次見面,是在她與趙之恆的婚宴,他剛從上海忙完回來,正好趕上喝這杯喜酒,不過他想,或許沒趕上會比較好,他從沒見過,新娘可以瞬間面無血色,比死人還慘白。

  之後每一回碰面,狀況並沒有更好。

  太明顯,只要有他在場,連表情、肢體,都僵硬得不知該怎麼擺,誰都看得出來。

  趙之恆聰明地選擇了帶新婚妻子搬出趙家大宅,減少碰面機會,也或許,傅瓊儀的事,也適時給了他一些警醒。

  然而歲月,塵封的只是歷史,掩埋不了記憶,已經發生的,永遠都會刻在骨子裡。

  如他,對趙姓深入骨血的惡與厭。

  如她,對他深入骨血的痛與恨。

  他閉上眼。酒精麻痺不了他的思緒,卻能讓他的身體短暫放鬆。

  睜眼,閉眼。再一次,深深吐息,讓自己進入無知無覺、無悲無喜、無夢的短暫睡眠。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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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樓雨晴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