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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行慎、行慎!醒一醒!」

睜眼的一瞬間,恍惚地分不清現實夢境,淚水無意識地流。

「你怎麼了?哭成這樣。」

妻子擔憂的臉容俯視著他,他沒多想,張手用力抱住她。

「行慎?」

好痛!

夢中那股撕心裂扉的悲慟仍在,隱隱抽疼著心,彷彿他真的經歷過那麼一遭,抱著冰冷再無生息的身軀,卻抽空了所有知覺,哭不出來也喊不出來。

「你還是不能說嗎?」待他情緒平復些,姜若瑤下床倒了杯溫水給他。

已經連續幾夜了,他都在夢裡流淚,不得不承認,她真的很擔心他。

孟行慎垂眸,思索了一會兒。「妳記不記得,上回陪你回台南看岳父、岳母,遇到他們的老朋友,他跟我們說了什麼?」

「記得。」爸那個老朋友,好像是什麼心理學家之類的,對前世的因果循環也頗有研究,她就曾經被斷言過會情路坎坷,果然還真的談了十來次戀愛,次次悲慘,直到遇上眼前這個男人為止。

「可是他那時說要幫你催眠,不是也沒效嗎?」因為關係到她的前世因果,行慎才會同意一試,然後咧?

「不是沒效,回來後,我一直做著有連貫性的夢。」他大致描述了一下。

「等等、等等!你說我前世是男人?」還是個很欠扁、個性奇差的男人?「女扮男裝吧?」古裝戲都這樣演的。

「不是,貨真價實。」

「……」看了看天花板,無語片刻。「難怪你不舉。」

誰能接受自己的老婆曾經是個男人?就算那已經是前世的事情。

「……我性向很正常。」男性版的若瑤不難想像,現實生活就有一個雙胞胎對照版。

「也許你前世的愛人是若鴻。」她悶悶地道。那欺負人的樣子,還真像小時候的弟弟,她可沒那麼壞心眼。

「不是的。」孟行慎拉回她,摟著。「剛開始有些錯亂,有時會將妳和夢中那個人重疊,但是卻不會分不清妳和若鴻。」感覺根本不一樣。

「你這麼確定?」

「嗯。」執起妻子左腕,輕觸那道與生俱來、像疤一樣的胎記。那真的是割腕的痕跡,前世愛之欲狂的女子,在酒中下藥,割腕,綁上紅線共赴黃泉。可倔性如他,硬是扯了紅線,撐住一口氣回來見自己真正心之所戀的那個人。

直至主子嚥氣前,牢牢握住男人的手,那時的男人感受不到,但是主子的心思、全流進孟行慎腦海,他懂了這高傲男子的每一分意緒。

 

童年的他,太寂寞,男孩來了,初始對他而言並不特別,直到七歲生日那一年,男孩以擁抱溫暖他,承諾永不放手,震動了心扉。

從來,沒人這麼抱過他,護著他。

男孩說,他可以換個寄託。

他聽進去了,從那一年起,他只吃那個人每年為他準備的壽麵,放掉早知盼不來的父母關愛,將對情感的渴盼,寄託在說這句話的人身上。

他還是嘴硬,無法坦承男孩對他而言有著不同的意義,卻會悄悄留意,男孩特別喜歡的食物,他就假裝不屑,順手推給他。

男孩似乎對習武有興趣,他找來頂尖的武師,就教他一個人習武。

他訓練、栽培男孩,不想男孩永遠屈於人下,被瞧不起。

男孩學習得很好,也很上進,連爹都賞識,向他討人。

他毫不遲疑地允了,夜裡一個人埋在被子裡默默掉淚。爹賞識男人、肯重用,這樣才有前途,那本來就是他的目的,他知道男人一心想有成就,改善家裡環境讓家人過好日子。

可他沒想到,男人不走,選擇了留在他身邊。

這樣太沒前途了!他從來就不是什麼有雄心壯志的人,可是為了這個人,他接手打理家業,那麼跟在他身邊的男人就不會被埋沒,他成了主事者,男人的地位就不會被瞧不起。

男人總是不懂得為自己盤算,於是他每月找理由扣下一點薪捧,替男人打下事業的根基,有一天離開他了,也可以過得很好。

明明就一心想對那個人好,可是被寵壞了的爛個性就是表現不出來,習慣了對他粗聲粗氣,開口總是嫌棄,他想,男人必然怨死了他吧。

由男人口中那麼平靜地說出娶妻的打算,他真的很氣!這人果然一心想著攢夠了錢離開他,一點留戀都沒有!

雖氣,卻又懊惱地知道,他對人家那種態度,人家要留戀什麼?最懊惱的是,或許他們之間有一人投錯了胎,那樣的錯謬身份他根本連一丁點奢想的空間都沒有。真要說了什麼,男人只會深覺羞辱吧!他怕,終有一日會克制不住日益狂猛的情潮,怕自己會毀了男人的尊嚴,怕……被怨恨。

留連在脂粉堆間,心其實很痛。

因為最想要的那個要不到。

因為想遺忘、想逃避、想假裝他其實不在乎,卻怎麼也找不到取代的人,心間那抹深深刻印的容顏,怎麼也抹不掉。

終至……演變成再也無法挽回的局面。

更或許下意識裡,他也在尋著解脫吧!

 

「那後來呢?」姜若瑤問。

他不答,只是沈默擁抱,不忍心告訴她,男人尋了一處幽淨之地,葬了他的主子,親手刻碑,在墓前搭個小屋,買下一畦田地,日出而耕,日落而息,一生守著他的主子,直至老死,不曾娶妻。

直到生命終了,嚥下最後一口氣的瞬間,他終於能勇敢對自己承認,那鑿心的痛、那日日夜夜深鏤骨血的思念、那存在每一寸呼吸間,無法遺忘拋捨、糾纏了他一生一世的……原來是愛情。

若瑤腕心這道疤,是她欠下的債,那些前世被她辜負、卻不曾付出過真心的女子,今生注定要還的情債,所以她的戀情總是不得善終。

可,欠最深的,卻是那個親手葬她、墓前伴她、虛擲一世年華的男人。所以她總是繞了一圈,又轉回到他身邊來。

這是她親口許下的承諾,若他仍要她,那麼來世,寧為女子,嫁他,一世相伴,永不離棄。

思及此,孟行慎稍稍拉開她,正色問:「若瑤,妳下輩子想當男人還是女人?」

「男人。」她皺皺鼻。「生小孩痛死了,你快樂一個晚上,我要挺顆球十個月,腰痠背痛的,不生小孩時又有生理期,好麻煩。」

「那就換我來當女人。」他表情認真,不像在說笑。「好不好?下輩子也在一起。」他怕,償清了欠他的債,來生便再無所交集,迫切想再要一次她的承諾。

姜若瑤笑了。這男人怎麼這麼可愛呀,連這種事都先預約,真以為能如他們所願嗎?

「好啊,如果你自願當女人,那我一定娶你。」

「嗯。」他安下心來,欺身將她壓進床鋪,細細啄吻。

先生,你想幹麼?」她笑覷,意有所指的往他下半身瞄一眼。「你確定可以?」

他不答,下身貼近她,讓她自行去感受,那因她而起的火熱與悸動。

「也好,再生一個吧!」十足配合地張手攬住丈夫頸子,對方反而不給面子地停住。

「妳不是有在避孕?」往床頭瞧上一眼,不然那瓶是什麼?

她抿嘴悶住聲音,最後還是低笑出來。「做這檔事很耗體力的,睡前一顆,補充維他命不行喔?」都生三個了,還真以為她有在避孕?

他愕愕然,張口、閉口,不曉得該說什麼。

「我以為……以為妳不想生……」每次生小孩,都看她叫得好淒厲,一副怕死了的樣子,怎麼會……

「是誰說想要很多、很多家人的?!」纖指一下下戳他胸膛,害她為了某人的心願,簡直豁出去拚命了。

她就為了他一句話,忍著孕吐、忍著十月懷胎的不適、忍著她最害怕的分娩痛苦成全他……他動容,用力抱緊她。

這女人,真的對他很好、很好,他再也找不到比她更寵他的女人了。

「夠了,這樣就很夠了。」再下去,下輩子要換他欠她了。

「再一個。我還沒生到一個擁有我和你特色的小毛頭滿足好奇心。」像她,又像他,他的兒子,她想要。

「好,最後一個。」他不再說話,專心吻她,撩動屬於夫妻間的濃情與狂潮。

他沒有告訴她,男人活了八十五歲,整整守著主子的墳六十年。

六十年的婚姻生涯啊……呵,這漫長的歲月是與她共度,他滿足而笑。

等待,很值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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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樓雨晴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3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