知道自己只是某人療傷取暖的工具人,有什麼感覺?

  坦白說——他覺得還好。

  本來一開始就是一夜情,誰會去期待什麼纏綿悱惻的浪漫情懷?真有一丁點想發展下去的心思,也不會天一亮,立馬謝謝招待,走時的姿態俐落瀟灑。

  也正因為這樣,他可以毫無懸念地忘掉,對他沒有意義的人,何必費心去記。

  愛情這回事,他並沒有多強烈的嚮往,大學談過戀愛,當兵時被兵變,也覺得還好,他並沒有喜歡對方到會傷到心的程度。

  後來覺得,大家合則聚不合則散,不必定要用那三字魔咒綑綁,說了愛,無形中也多了責任與束縛,先情淡的那個叫負心薄情,人人撻伐,壓力太大了。

  還有他哥,前陣子本來還滿心期待,看這部愛情預告片什麼時候會正式上檔,結果——還沒上映就下檔,換來的是傷心傷神傷自尊。

  他不覺得愛情有那麼美好,至少沒有值得到讓他去受那苦果。

  堂哥們說,他心性還不定,他也承認,身邊來來去去過的女人不在少數,但是挖空腦海也抓不出一個特別值得銘刻於心的名字。

  他下樓來,繞往茶水間裝水,一面思索他與虞曉寒目前的狀態。

  總之是回不去一清二白單純好同事的定位了,不過沒有摻進更複雜的感情糾葛,他其實還滿慶幸的,至少相處起來簡單多了,沒有過多的壓力。

  茶水間裡有人,他本想裝個熱水就走,那人偏首朝他望來。

  「嗨。」他先打招呼。

  對方很快別開頭,過了幾秒,又轉回來,沉默地伸手向他要保溫杯,注入她沖好的茶,又遞還給他。

  他嗅了嗅,濃濃的紅茶香,沒有任何奶味,應該不是在整他。

  他頓了幾秒,才反應過來,盯著她微紅的耳廓。

  ——所以,她其實是害羞,只是害羞而已,對吧?

  他笑出聲,虞曉寒面無表情瞪他。

  比起昨天以前的臭臉,現在這個,完全稱得上是和顏悅色了。

  楊叔魏適應力強,很快地調整標準,接受了她的面癱——這樣,應該是沒在生氣了吧?

  虞曉寒越過他,舉步欲走,他反手一握,捉住了細腕。「中午一起吃飯?」

  她仰眸,他舉高左手的保溫杯,補上幾句:「妳請我喝茶,我請妳吃飯。」

  她抽回手,離開以前,他聽見很輕、很細,低不可聞的一聲:「——好。」

  

  他原來的意思,是要請她到附近餐廳用餐,但是接近午休時刻,她撥了內線過來,告訴他:「去天臺。」

  天臺?

  他一頭霧水,搭電梯上去。

  基本上,頂樓是不開放一般人進出的,只有少數高階主管,還有他這種——嗯,皇親國戚的特權,哪裡會去不了?

  推開天臺鐵門,見她坐在女兒牆下,地上已經鋪好餐巾,以及保鮮盒。

  「哪來的?」他湊近研究了下。壽司和三明治賣相看起來還不錯,但用來盛裝它們的保鮮盒是家用式,不太可能是外面買來的。

  她埋頭布餐,低嚅了句:「我習慣自己帶午餐。」

  所以她從他家走了以後,不但能把自己打理得一絲不苟、精神奕奕來上班,還有餘裕秀秀廚藝自帶便當,簡直神乎其技。

  楊叔魏自嘆不如,看著擺出來的食物樣式及分量,直覺冒出一句:「看不出來妳食量這麼大。」

  「……」纖手一頓,完全不想搭他的腔。

  話一出口,他便自覺講了蠢話。

  白痴啊!這哪是一人份的食量。

  看起來就是原本便預計要跟誰共進午餐,才會事先備了兩人份。他決定自作多情,當那個人是他了。

  拿起一個三明治,愉快嗑掉,再繼續朝壽司進攻,吃得一臉滿足。

  她手藝真好,醋飯泡得恰到好處,放了一早上米粒依然Q彈,他一口接一口,吃到停不下來。

  「你有特別喜歡吃什麼嗎?」一般的家常菜色,她還做得來。

  還吃到可以點餐?!楊叔魏本能回道:「不好啦,說好要請妳吃飯的。雖然我沒有妳的好手藝,但好吃的餐廳我知道不少間,以後換我買上來。」

  以後?

  他說得順口,沒細察自己應諾了什麼。虞曉寒唇角幾不可察地微揚,低應:「好。」

  吃飽喝足了,楊叔魏擱筷,接過她由保溫瓶倒出的鮮榨澄汁,讚嘆。「妳太強了,到底有什麼是妳不會的?」工作能力一流,廚藝又讚,入得廚房、出得廳堂……

  喔,對了,進了臥房也是甜美又可口,完全女人中的典範啊!

  「我是在育幼院長大的孤兒。」她突然冒出一句。

  「咦?」

  「所以不能不會。」育幼院裡人手不足,年紀大的要照顧小的,大事小事看到就要幫忙做,所以不能不學,不能不會。

  她口氣淡淡的,說來平鋪直敍,從來都不諱言自己是被遺棄的孩子,但是接觸到他柔軟下來的眼神,仍覺一陣暖。

  他的心,很軟。

  這點,她很早就知道了。

  他對誰都好,常被說博愛濫情,但其實,他真的就只是心腸很軟而已,對弱者無法不呵護。

  「不過還好,後來有楊總,他真的幫了育幼院很大的忙。」

  「二堂哥?」

  「嗯。育幼院經費不夠,有一年,楊爺爺跟他一起來,送了保暖的冬衣和玩具,以前偶爾也會有一些公眾人物做這些事,但就是一次、兩次而已。楊總不是,他從那年開始,就沒有停止過。出錢修補破損的房舍、資助院童求學的經費、讓大家吃飽、穿暖一點……很多、很多人,都是他恩澤下的受惠者。」當然,也包括她。

  原來仲齊哥有這麼佛心?他都不知道。

  「所以,妳想報答他,才會來豐禾?」

  「對。我十六歲就半工半讀,進來豐禾工作。」她不怕談,只想讓他瞭解,更多一點的她。

  過去很苦,但那些吃過的苦,都可以累積成為能量,讓她變得更強,只有更強,才有能力回報他人施予的恩。

  於她、甚或整個育幼院而言,楊仲齊是上帝賜給他們的神蹟,這些年來,始終被她擺在最仰慕敬重的那個位置,只要能還報他於萬一,她絕無二話。

  楊叔魏聽得有些不忍,移坐過去,張手攬了攬她的肩。

  這樣聽下來,他都忍不住要想,她究竟愛仲齊哥愛多慘呀?

  由恩生情已經夠悲情了,還得苦苦隱藏壓抑,扮演好他的稱職好幫手,夜來獨自舔傷,想到她昨晚委屈低喃的那句——「我等你好久」,絲絲縷縷、無盡繾綣,都要替她掬一把辛酸淚了。

  虞曉寒順勢傾靠過去,枕著他肩側,垂下眼眸。

  看起來——就像是在教堂剛剛告解完,本宮乏了的傲嬌姿態,一貫清冷的面容上,隱隱揉入一抹安然與……信賴。

  對他,不必設防。

  「有機會,帶你去育幼院走走?」她模糊地輕哼。

  「好啊。」雖然他沒仲齊哥那麼本錢雄厚,但偶爾貢獻一點私房錢他還做得到啦。

  伸手撫撫她的頰,嘴角不自覺勾笑。

  她是個很得人疼的女孩子,讓人無法不喜歡。

  這一點他並不諱言,打一開始,她就很得他的緣,否則他何必老拿熱臉去貼她冷屁股?跟她相處很舒心自在、無負擔。

  還不到愛,但,很喜歡。

  喜歡她、喜歡在一起的感覺、喜歡她柔軟好抱的身體——他對自己的慾望一向誠實。

  還有,她醉後偶然流露的憨態,與平日形象判若兩人的反差萌。

  「欸,打個商量,下次有機會的話,試試看喊我的名字——我是說在床上。」老叫著別人,多少還是會有一點點滅火。

  「……」

  「好不好啦!」他超想聽的啊!光想都覺得銷魂。

  「……」

  「哈囉!呼叫火星人。曉寒?寶貝?美人兒——」不吭聲到底是好還是不好?少了幾條顏面神經反應,他通不了靈啊!

  「……閉嘴!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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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的話:

休息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

和好是為了開啟下一輪的吵架(打預防針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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