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叩!一瓶開封的彈珠汽水擱到眼前的桌上,發出細微的清脆聲響。

紀沐非回頭,見是姚嘉嫚。

「一個人在這裡發什麼呆?」順勢搭上他的肩,在他身旁的位置一屁股坐了下來。

少年撥開肩上的手,冷淡地喝汽水。不過小青梅還是有殊榮的,她可以坐下來沒被趕走。

「剛剛看別人過來跟你說話,都停留不超過三十秒,你是明天不想脫單過情人節啦?」雖然學霸之路被曹靜修碾成渣,但論顏值還是可以秒殺全場的,真不用那麼自暴自棄。

「不想。」本來就沒要脫什麼單。

「那你來幹麼?」

「聚餐?」

小少女循循善誘。「聚餐的重點是?」

「餐?」

「是聚!」姚嘉嫚氣得瞪眼。

「隨便。」懶得跟她辯。

「你還沒說你一個人在這裡想什麼?」一看就是有心事。

「思考重大的人生議題。」

「你的人生最近過得好有意義。」這麼有深度的事情他居然會去想,她覺得自己快要不配跟他當朋友了。

「是吧。」他自己也這麼覺得。

「那你的人生議題是?」

紀沐非勾勾手,讓她靠近些,坐正身子,一臉凝肅地問:「如果有一個人,妳覺得他很好,要怎麼做才能把他留住?」

「這種問題你居然問我?!」姚嘉嫚愕然。

「怎麼做?」他問。

「當然是追她啊!追到手不就是你的了?」他自己不是比誰都更懂那些追求的花招嗎?別看他一臉高冷,真要鐵了心去討誰的歡心,這世上沒有一個人招架得住,不然那些擺在明面上的荒唐史、十五歲脫處的紀錄是混假的嗎?

「我也知道。」但偏偏很不巧,那個人不是女的。

這幾天,他反覆想著,莫雅言那晚說的最後一句話。

——只要你需要。

聽來那麼的順耳,讓人心情愉悅。

可是他也知道,沒有誰會一直在他身後守著,只等他需要。

這世上最不變的一件事,就是它一直在變,「永遠」——從來都不存在,沒有誰有義務要一直對你好。

但是那個人偏偏又太好太特別,於是他開始思考,要怎麼樣才能把對方留住,名正言順占據那些男人對他的特別,讓男人一直都對他那麼獨特,那麼好?

金錢或許可以,但那是短暫的。

憐憫?應該是有一點,但他並不想要一直這樣利用男人的同情心下去。

朋友?身分太薄弱,他覺得不夠。

那還有什麼?他所知道的那些手段與方式,於那人而言全都不適用,他暫且思索不出結論。

偏頭望去,男人已不在原來的位置上,正在櫃檯結帳準備離去。

一開始對方沒過來,他也就沒有不識趣地去打擾對方,看見對方要走了,沒想太多便起身追了上去,想跟對方說說話,就算是道聲再見也好。

但是真的追出來後,又自覺此舉欠妥,他們好像不是可以介入對方的社交圈的交情,所以莫雅言一開始就沒有走過來,他這樣冒失地跑來,會否讓對方覺得困擾?

那個後面趕來的男人,與莫雅言他們交談了一下,原本一同用餐的男人說沒兩句就先走了,留下兩人對看一眼,氣氛似乎有些微妙。

大街上有些吵,為了更好的交談品質,他們移步往巷子裡走。

會專程趕過來,就是有正事要談,這會兒更不應該去打擾了。

這一遲疑間,已經錯過打招呼的最佳時機。紀沐非停在原地,等他們談完。

這一等,十五分鐘過去了,有點超乎他預料。

如果真的有長聊的打算,不會將就著在小巷裡談,所以兩人之中應該至少有一方是不想久待的,十五分鐘已經有點久了。

他思考了下,移步而去,原本只打算悄悄觀望,要是真的太打擾他就——就、就什麼?他腦袋瞬間卡殼,忘了原本打算做什麼,愣愣地呆立原地。

他沒有想到,會看見這樣一幕畫面。

莫雅言被一個男人,壓在牆面上親吻。

一個男人。

他定定看著,沒作任何反應。

莫雅言倒是很快反應過來,反手推開對方。「學長,你失態了。」

男人與他對視數秒,確認眸底早已不留一絲餘溫,從語言、到身體,都明確地給了他答案。

男人退開一步,澈底懂了。「對不起。」

是他先放棄,不怪對方沒有等他,感情的事,一旦放掉,就是錯過了。

男人別開頭,狼狽地退出對方那早已沒有他容身之地的人生舞臺,這才留意現場還有不該存在的第三者存在,表情微微錯愕。

隨著他的視線,莫雅言也發現站在巷口的少年。「你怎麼出來了?」

男人轉頭看他。「你認識?」

「嗯。」莫雅言沒多作解釋。「學長,你先走吧。」

男人又看了他一眼,沒說什麼,轉身走了。

莫雅言隨後走到少年身邊。「你的聚會結束了嗎?」看起來氣氛正High,應該沒那麼快結束才對。

少年恍若未聞,定定審視他。「那個人是誰?」

「……」他都已經試圖把話題帶開了,怎麼硬要繞回來。「前男友。」

紀沐非神情微微一動,像是被打開了一個新世界,一個他從沒想過的世界,開啟另一條新思維。「所以你是Gay?」

不是沒聽過,也不是不知道這世上有另一群不同性向的人,只是身邊沒有這樣的人,不曾接觸過那個圈子。

「……」美少年今天是怎麼了?以往不會這麼不懂看人眼色的,明知他有意迴避了,還堅持要打破砂鍋問到底。

「是啊。」既然都問了,他不想說些虛話敷衍對方。

「喔。」紀沐非點頭。確認這一點,知道自己沒有誤會就好。

莫雅言原想,只要對方流露出一絲牴觸情緒,腦中掠過的十數條藉口隨便一個都能立刻抓出來用,迅速抽身離開,但由少年的態度,實在看不出所以然來。「你不表示點什麼嗎?」

一般人這時候,不都應該表態一下自己的立場?

但是紀沐非既不支持,也沒有表現出排斥的樣子,而是直言陳述著一件再明顯不過的事實:「你喜歡的是男人。」

「理論上,好像是這樣沒錯。」他有點不太明白少年今晚反常的鬼打牆,一直執著在這個點上做什麼?「你恐同嗎?」

「沒。」

「所以現在是?」第一次,對少年的思路走向,完全摸不透。

「是我想明白了。」他得到那個留住對方的方法了。

莫雅言喜歡的是男人,所以他的性別反而恰恰對了。

而一旦性別對了,他所熟知的那些方法,就完全適用了。

他可以讓莫雅言成為他的,用他知道的方式,之前那道困擾他的難題,全都找到出路,瞬間迎刃而解。

有什麼會比成為戀人,更能合情合理地擁有一個人?

雖然,他還沒有很清楚,該怎麼跟一個男人交往,但無妨,那些都能在日後慢慢學習,重要的是,那個人是莫雅言,跟他在一起,不會膩。

「莫雅言,你要不要跟我交往?」

「蛤?」天外飛來一道雷,直接把人打懵。莫雅言本能問:「你剛剛喝酒了?」

「沒有。」看了他一眼。「你想確認嗎?」

莫雅言敢擔保自己沒有誤會,他腦海中的「確認」方式肯定很不正經!

才問要不要交往,就能一秒轉換狀態,進入開撩模式,這到底是怎麼做到的?

「等等、等等!」男人無力地扶額。「你是不是對同性戀有什麼誤解?並不是身為同性戀,就全天下所有的男人都可以。」

就像異性戀,也不會隨時隨地愛上任何女人,他很挑的!

「我知道,我沒有誤解。既然你喜歡的是男人,我一定會讓你愛上我。」最無法克服的先天條件已經解決,那麼其他的,就沒什麼好擔心了。

「……少年,你哪來的自信啊!」憑什麼他愛男人,就一定會愛上他?

對方歪頭定定審視他,一時竟看得他莫名心虛,心臟漏跳一拍。

紀沐非揚唇,這才緩緩說道:「你叫我美少年。」

他一窒。「那是……」是什麼?沒事瞎撩?

「這表示在你眼中,我是好看的。」外貌上,已經符合莫雅言的審美觀。

「……」

「你對我很好。」超乎常理的好,沒有好感是不會這樣對一個人的。

「……」完全無法反駁。

性別對了、外貌合眼緣,也有基本的好感,完全具備愛情產生的初步要件。「而且,正如你所言,我才十六歲。」

他才十六歲,還有太多的時間與空間,可以長成莫雅言理想中,戀人的模樣,要讓一個人愛上他,難嗎?他不覺得。

「……」被對方的思路邏輯牽著走,莫雅言自己都快要被說服。

不對!

他趕緊打住,從這單向的偽邏輯中抽離。

「少年啊……」他笑嘆。「我不曉得你今晚是抽了什麼風,沒見過同性戀,覺得好奇?新鮮?還是其他的?我不知道,但是我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,我不可能愛上你的,我們年紀差太多,還有就是……你可能不曉得,我們這一行,很忌諱跟諮商者發生超出尺度的感情牽扯。」

會來做心理諮商,某方面而言,也是感情及心靈最脆弱的時候,難免無法理智判斷,對方全身心地信賴他們,身為心理師更應該要理智地掌握好尺度,以免有誘導或趁虛而入之嫌,這種事無論就道德層面還是職業操守來說,都會被人詬病到死。

這些,紀沐非當然不會單純到完全一無所知。

他知道這勢必會給對方帶來一定程度的困擾,但還是說道:「不是一時的新鮮感,我是認真的。」

莫雅言揉揉有些疼痛的額頭,開始感到有些棘手。「不是!你說了這麼多,我還是不懂為什麼啊?」

自己到底是做了什麼,引發少年這股拗勁兒?

「你說,要我好好感受,這世上美好的人、事、物。」

於是他睜開眼看了,也聽了對方的話用心去感受,而一直以來,唯一讓他有感覺的,只有一個。

這個人,是他一路以來,看過最美的風景。

於是他想把這幀風景,收進自己的收藏室裡,讓他能一直看著,無論以何種方式。

「……」莫雅言滿腔無言。

說穿了,這其實無關乎情愛,只是那股子已經有些被扭曲的眷賴感,當一個人墜入冰河,身心不斷失溫時,剛好有個人,能讓他感受到一縷溫度,他如何能不抓牢,用盡一切手段汲取?

而剛好這時候,上天幫他開了方便之門,那是他眼下,最快的捷徑,即使他對同性戀這回事還一知半解,懵懵懂懂。

但是……唯一啊!突然成了某個人生命中唯一的美好,那意義既沉重、又有些難言的酸澀滋味,只要想到這裡,便莫名心軟得一塌糊塗,拒絕的辭彙,也說得不那麼嚴厲了。

「少年啊,這件事呢,有一點點複雜,一時半會說不清,而且現在也晚了,實在不是探討兩性關係這門課題的好時機,你呢,先回家好好睡一覺,醒醒腦,之後等你更冷靜一些了,我們再來談這件事,好嗎?」

也許睡一覺醒來之後,他就會意識到這件事有多荒謬了。

紀沐非觀察了一下他的表情,確認裡頭沒有敷衍搪塞的意味,才滿意地點頭。「好。」

他其實是有點有恃無恐的,知道這男人待他是特別的,就算拒絕,也怕傷著了他,帶著小心翼翼的溫柔,沒有尖銳刀鋒。

他眉目一動,猶豫了下,微微傾前,指尖輕輕勾住對方小指,在他耳旁低語:「你知道,莫非定律嗎?」

即使,世人看他們,如何地不相配;即使,這件事看上去,如何地荒誕不經……但任何事只要存在大於零的機率,它就有可能會發生。

他要賭,賭他與莫雅言,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。

「我會追你,慢慢追。」

 

少年走後,莫雅言仍兀自靜立於暗巷中,耳邊迴繞著那句話——

我會追你,慢慢追。

似有若無的氣息,薰熱了耳。

居然會被一個十六歲少年,勾得小指發麻、心尖一顫,定力呢?這二十七年都活回狗肚子裡去了是不是?!

他羞愧地捂向發紅的耳廓,慶幸夜色正黑,不用面對自己的表情和反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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