結束大賣場的採購之旅,兩人一同回到莫雅言住處。
紀沐非包攬了最具分量的那幾袋,到門口時,莫雅言騰出手來開門,這才想起一件事——
「啊,對了,忘記告訴你,我有養寵物,牠——」
門一開,那隻傳說中的寵物,正悠悠地踱步而來,繞著他們轉了一圈,姿態優雅宛如女王巡視領地,高傲地評估這低等人類有無資格踏入牠的領土。
紀沐非淡淡地說:「我看到了。」
放下兩手的購物袋,蹲下身嘗試伸手逗弄。
他先示好地伸出手,女王嗅嗅他的手指,覺得味道可以接受,於是敵意沒那麼明顯了,他試著摸了兩下,雙方都覺得手感還不錯,於是女王澈底消了戒心,允許對方接近,賞給他撫摸牠的榮幸。
前後僅僅四十二秒。
紀沐非抱起已經初步建立良好友誼的新寵,抬眼望向他。「你剛剛要說什麼?」
「……牠脾氣不太好,會踢陌生人。」低噥了兩句,看著被愛撫得無比舒爽、瞇著貓眼一臉陶醉的愛寵,訕訕地把尾音吞回肚子裡。
「喔。」紀沐非似笑非笑,應了一聲。
「……」算了。他把晚餐食材提到廚房。「牠叫女王,也許你不相信,但牠真的不輕易給人抱的,每個第一次來的客人都被牠踹過,你是唯一的特例。」
女王是一隻大白貓,眼睛很漂亮,是海洋般清澈的湛藍色,但是千萬別被牠美麗優雅的外表迷惑,牠既高傲又冷漠,睥睨世間人類,莫雅言從牠兩個月就抱回來養,除了他,女王幾乎不與任何人親近。
「我沒有不相信。」
莫雅言笑睇那一人一貓莫名和諧的畫面。「我也不知道牠為什麼一見你就喜歡,跟我一樣,節操都掉光了。」
「嗯。」
「『嗯』是什麼意思?!」認同他節操掉光了?!
紀沐非傾近有些炸毛的男人,低淺的嗓滑過耳畔。「是你也喜歡我的意思。」
「……我去洗菜。」男人被撩得耳朵酥麻,落荒而逃。
真的很會挑重點!
誰能告訴他,為什麼十六歲可以有這麼高的調情技能?
被撩得無力招架,躲到廚房的莫雅言,有些無助地想。
少年在客廳玩了一會兒貓,緩步踱至廚房。「需要幫忙嗎?」
「那你來洗菜。」男人往旁邊移了步,接著抓醃牛肉。
少年點頭,挽起袖子開始洗菜。
看得出來動作生澀,八成從出生就沒做過廚房裡的活,他會的最複雜的廚藝,大概是沖牛奶吧——不,應該連牛奶都有人沖好端到面前,他應該只會倒鮮奶。
「養在閣樓裡的小王子。」莫雅言笑謔了句。
對方渾然不在意。「總學得會的。」
雖然不熟練,但動作很仔細,每一根都洗得乾乾淨淨,一點也不馬虎。
晚餐總共做了四菜一湯,乾煎鮭魚、芥藍炒牛肉、番茄炒蛋、鹹蛋苦瓜,還有一鍋山藥排骨湯,都是簡單的家常菜,他覺得自己廚藝普普通通而已,但對方很捧場的把菜都掃光了,包括原本略有微詞的苦瓜。
這對做飯的人來講,無疑是一種行動上的讚美與肯定,這頓飯雙方都吃得賓主盡歡。
飯後,對方堅持要洗碗,而且說:「做飯的人不用洗碗。」
既然對方上道,這麼懂江湖規矩,莫雅言也就沒有異議地站在一旁,看對方用不甚流暢的動作把碗給洗了。
晚餐結束後,兩人窩在客廳閒聊,已經變節的愛寵,正窩在牠的新歡腿上接受服侍。
新歡愉快擼貓,把女王取悅得整個露肚皮癱軟在他身上,不停發出舒服的呼嚕聲,讓舊愛在一旁看得有些不是滋味。「我從來沒有看過女王這麼喜歡一個人。」
少年輕瞥他一眼。「我說過我很討人喜歡的。」一般正常情況下,只要他想,無論人或動物,總能得到他們的喜愛,很少有例外。
他這是在保證,會跟男人的愛貓好好相處,建立和諧的家庭關係。
「那你怎麼不討好、討好你爸,把日子過舒服一點?」以少年的手段,要搞定父親,一軍將死後母,讓她再無翻身之地,是輕而易舉的事。
「全世界我最不想討好的人,就是他。」憑什麼要讓他孝子賢孫,日子過得舒舒坦坦?背叛婚姻、對感情不忠的男人,沒資格好過。
當年品學兼優的好孩子,於是成了如今的叛逆少年,讓人時不時地戳著紀岱珅的脊梁骨,背後議論他教子無方,這足以讓那個極好臉面的男人過得非常不痛快。
「可是你報復他,也沒把自己過好。」
「所以我現在已經不這麼想了。」他現在要先讓自己好過,其他的都是其次了,他相信媽媽也會這麼想。
莫雅言聞言,寬了寬心。
「你就不怕玩脫了,把你爸氣到真的放棄你?」走到這地步,這個父親有沒有也無所謂了,但白白讓他繼母撿個大便宜,他絕不會樂意。
「他不會。」紀沐非諷笑。「我媽的遺囑裡,把所有財產都留給我了。」
這意味什麼?意味紀岱珅努力了半生的成就,有一半都在他手裡。
他母親也是名門大家出身,當年眼瞎,看上了紀岱珅,不顧一切跟他走。外公有二子一女,雖然也是個親情淡薄的人,但畢竟只有一個女兒,多少也是有幾分疼惜的,拗到最後終歸丟不起這個臉,看女婿也有幾分才幹,最後妥協帶上豐厚嫁妝把女兒嫁了。
紀岱珅牢牢抓住了岳父給的機會,靠著妻子的嫁妝起家,有了今日的局面。
當初夫妻二人鬧到幾乎離異的局面時,財產的事一度陷入膠著。
當初創業,是卓如湄出的資,本來就合理地握有半數股權,至今一路發展下來,等於半數財產都在她手中,那時章碧瑤從中竄掇,要讓她淨身出戶。
「見識過什麼叫人不要臉天下無敵嗎?這就是了。」
紀岱珅可以忘本,可以忘恩,甚至可以負心,這些都沒有關係,但那些原本就是她的嫁妝,他們憑什麼拿走?
得寸進尺,欺人太甚!
「我開始有點理解你為什麼無法諒解你爸了。」如此行事,連他這個外人都瞧不起了。
「但是對我媽來說,沒有什麼會比我更重要。」為了他的監護權,他母親那時是真的有打算放棄一切,帶著他離開。
「後來發生的事情……我甚至在想,我爸真的一無所知嗎?還是、還是那樣對他來說最省事……」就算當時有警覺到一點苗頭,也可能順水推舟,放任事態發展下去……
「沐非!不要這樣想。」察覺到他思緒跑偏了,莫雅言趕緊制止。
「這不是不可能!」這些年他不止一次這樣猜測過。「他就是個利己主義者,對我媽那麼無情,他什麼事做不出來?!」
「有無可能,現在都已經沒關係了。」莫雅言加重力道,握緊他。「你得先讓自己過得好,記得你剛剛說的嗎?所以『是』或『不是』都不要再去想了。」
「對、你說的對。」紀沐非定了定思緒,不該再陷進過去裡猜測別人做了什麼,而是要想想自己未來要怎麼過才對。
他吸了吸氣,沒讓那些負面的情緒將他吞噬,有一雙手抓住了他。
莫雅言凝思著,「假設——我只是假設,如果你太不受控,以你對他的了解,他……有沒有可能會對你做什麼?」
他不想以最大惡意去揣測別人,但是一路聽下來,他對紀岱珅這個人已經不抱太大的期待,一個握有自己半數財產,但是非常不受控的兒子,再看看卓如湄的下場……他不由得背後爬滿冷汗,人性在面對權力與欲望時,嘴臉往往是難以想像的醜陋。
「不至於。」當年母親要帶他走,父親也是不願意放棄他的,因此局面才會一度膠著。
紀岱珅這個人,帶有很重的傳統固有思想,事業再成功,終歸是要傳承的,他更樂於看到有個優秀的繼承人,把他的事業發揚光大,他比誰都怕把兒子給養廢了。
已經廢了一個,就更不能再廢掉僅剩的那一個。
「他接受不了自己斷子絕孫。」
「……」冷汗又一層。這樣聽起來,好像是他比較危險,紀岱珅要是知道兒子跟一個男人搞在一起,還不暴怒把他給撕了。
一路聽下來,此人也是妙人一個,既想要父慈子孝,又盡幹些不是人的事,還想要兒子怎麼敬重他?
「我好想跟你父親聊聊,他到底是真不知道,你們父子間的關係為什麼會變成這樣?還是在裝蒜?」連隔壁散步的鄰居大嬸都該知道了!
「他是真的不理解。他一直都認為,他與我媽媽如何是他們夫妻間的事,就算他對不起我媽媽,那也與我沒有關係,作為一名父親的職責,是提供我優渥的生活與教育,而他給了,他覺得他並沒有對不起我,所以我們無法溝通。」
「神邏輯!」但這種人又不難理解,他們剛愎自用,自以為是,只以自己的角度思考,把自己當成絕對的權力支配中心。
因此無論是對原配妻子的夫妻關係,還是對紀沐非的父子關係,在他來看都是單向的支線,他把自己擺在至高處,無論是夫對妻、還是父對子,都是他說了算,從不覺得家庭倫理是個環環相扣的食物鏈,每個成員都是牽一髮而動全身。
把自己看得太絕對,又把別人看得太無謂,所以才說得出:「我對不起我老婆,但你是我兒子,你無權置喙。」這種可笑的話,他甚至可能到死,都理解不了紀沐非因為他背叛家庭的行為而受了多重的傷。
「我跟他不一樣,我不會做對不起另一半的事,你不要擔心。」他那麼不齒父親對感情的不忠,不會讓自己也成為這樣的人,以後他們在一起,他會對伴侶絕對的忠誠。
「很好的觀念,繼續保持。」
「你……」既然開了頭,索性便問了。「跟之前那一個,為什麼會分開?」
他想起那個在暗巷裡跟莫雅言接吻的男人。
「也不是什麼複雜的原因,他家裡的人反對,就這樣。」
「那你為什麼不堅持?」
「他都不想堅持了,只有我一個人堅持,有什麼意思?」感情又不是一個人的,只有兩個人都堅持,才走得下去。
而等到對方終於想堅持了,他的心已經不復往昔,初戀情人的吻,遠不如少年一個不經意的眼神、一個小動作,還要來得打動他。
說穿了,那一段感情之所以沒能開花結果,是兩個人都不夠堅定要一起牽手走到最後。
「我會堅持。」紀沐非忽然說。「如果我堅持,你也不會放棄,對嗎?」
「現在說這些還言之過早。」莫雅言笑笑地,打趣他:「說不定再過一陣子,遇到可愛的妹子,你就忙不迭跟著人家跑了,我想見你都見不到。」還談何放棄或堅持?
人生那麼長,而人心又如此難測,說變也就變了,發生什麼都不會太意外。
「我不會。」但他現在無法證明,這件事只有時間能證明。「你等我。」等他用青春歲月,來向他證明這一點。
男人很溫柔地笑了。「好。」
好,我等你,用我的青春歲月陪你賭。
看看最終,是你變了?還是我變了?抑或者,渺之又渺、幸之又幸的機率,我們都沒變,一起走到最後。
稍晚,他一個沒留神,回頭便見少年在搗鼓那顆枕頭,拆掉真空包裝,拍得超級無敵膨。
「……」
「已經拆開了,不能退貨。」少年抬頭,對他說。
「……」
「東西買了就要用。」不然浪費錢。
「……」
「它看起來很好睡。」見他一直不表態,戀戀不捨地又摸了摸枕頭,睜著眼看他的表情超級無辜。「我可以睡一下嗎?」
戲精少年。
被這戲路逼到絕境的男人,日子簡直沒法過了。
「……」半晌過後,長長地嘆了口氣。「今天不行,你明天要上課。」
「那下禮拜!」迅速接腔。「我禮拜六來,晚上在這裡睡。」
「……」看吧,只要給這少年幾分顏色,他就能開場個人畫展。
然而轉念一想,待在這裡總比四處趴趴走,讓他半夜出門跑警局來得好。
「記得跟家裡說一聲。」無論紀沐非如何看待那名父親,那依舊是他的監護人,這是不爭的事實,在他未達法定年齡之前,就是得受其管束。
「好。」要是以前,他壓根不理會那個人,但現在不行,他比以往的任何一次,都更想守護好這一段關係,不讓任何可能的變數,來打擾他們。
所以他聽了莫雅言的話,乖乖回去那個名存實亡的家。
雖然沒能成功留宿,但是臨走前,男人不忘將那盒為他買的蜂蜜蛋糕給他,勉強撫慰了一點被趕出來的破碎心靈。
捧著男人給的蜂蜜蛋糕回家,小心放進冰箱貯存,直到上床入睡前,他都保持著飛揚的好心情。
沒關係,下周末就又可以見面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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