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午第三節下課鈴聲響起時,前座的姚嘉嫚回過頭,將外送點菜單拍到他桌上:「阿傑說中午叫這家,你吃什麼?」
紀沐非趴在圈起的肘臂間,側頭看向窗外,對那張菜單一點興趣都沒有。「隨便。」
姚嘉嫚聳聳肩,逕自幫他勾了跟她一樣的海鮮焗烤飯。
又過了一節課,龐立傑去校門口等外送,姚嘉嫚再度回頭,後座的人依舊維持同樣的姿勢,瞇著眼神情倦懶,像是對這刺目烈陽厭煩不已。
她已經很習慣少年這副厭世的死樣子,完全無違和融入。「你這次又怎麼惹你老爸了?」
這幾乎已成固定模式,紀沐非每闖一次禍,他父親就得幫他轉一次學,局外人在一旁看著,有時都覺像這對父子永無止休的角力賽,看是你先認栽還是我先放棄。
這位小祖宗今日心情似乎不大美麗,沒搭理她,姚嘉嫚也不以為意,這人一直都是這款死人德性,高興可以陪你上天下地徹夜瘋,不高興就當你隱形人,哼也不哼一聲。
這樣對誰都愛理不搭的鬼個性,想當然耳,肯定沒朋友,會圍繞在他身邊的不外乎兩種人:一種是吃喝玩樂、一道鬼混糜爛的豬朋狗友,如她和龐立傑這些紈絝子弟;另一類則是被他俊美外貌迷惑,一頭栽入情網,捧著一顆真心給他蹂躪的無知女子。
而,後者還真不少。
姚嘉嫚撐著下巴,換個角度打量他。
光影投映在那少年側顏,那有如刀刻的立體五官,絕俊無瑕,宛如上帝最精心的傑作,找不到一絲絲的不完美,堪稱360度無死角帥哥,她還滿能理解那些女人的心情的,當他鐵了心要迷惑妳時,總有人會願意往深淵裡跳,甘心吞下包裹著糖衣的毒,萬劫不復。
這樣的人,不難想像再過幾年,會有多禍害世間女子。
「看什麼?」紀沐非懶懶抬眸,拋出一句:「我對妳沒興致。」
「呿。」姚嘉嫚嗤了他一聲。「老娘裙下忠臣也不差你一個。」
那不就得了?還看屁!
倒不是玩不起,只不過身邊已經沒幾個熟人,姚嘉嫚算是認識最久的,他不是很想沾惹,一玩就散了。
情緒突來的煩躁,他抬掌將桌子往前一推,霍地起身往外走。
「你去哪?下午還要上課。」姚嘉嫚一臉莫名其妙。
「煩!不上了。」
蹺課,紀大少日常之一,課堂上當著授課老師的面都敢大搖大擺地公然走人,舉凡心情不爽、時辰不佳、月事來了、老爸死了……什麼鳥都扯得出來,而紀岱珅對他的要求,已經調降到最低限度的別惹事,安安分分就好。
結束上午的工作,向前檯助理確認下一個預約者是下午兩點鐘,莫雅言搭電梯下樓,走入最近的一間便利商店,買了兩個御飯糰、一杯咖啡,坐在店內的用餐區,一邊吃著手裡的御飯糰,一面悠閒地觀察窗外往來行人。
沒什麼特別的用意,純粹習慣使然,他喜歡觀察每個從身邊走過的人,各式各樣的姿態、各式各樣的表情,從容的、倉促的、雀躍的、焦灼的、沉重的、喜悅的、悲傷的……猜想他們的心情,以及所要前往的目的地,體驗人生百態。
而後,他看見了他。
那個站在騎樓下的少年。
少年仰著臉,由他的視角,看見微揚的完美下巴弧度,側面輪廓俊緻得魅惑人心,教人捨不得移目。
這樣的人,存在於來去匆匆、步調緊湊的繁華街頭,奇特得惹人注目,宛如一幀時間被定格的絕美街景。
他吃完一個御飯糰,美少年還在那裡,一動也不動,神情有一絲迷茫,恍如跌落人間的迷途天使。
吃完第二個御飯糰,咖啡喝了一半,美少年仍然維持著同一姿勢,這期間,已經有好幾個女人走上前向他搭訕,當然,也有男人,其中包括遞名片的星探,少年全然沒有理會,對周遭的一切視而不見,聽若未聞。
喝完最後一口咖啡,走出便利商店,他抬手看了看腕錶,又看了看那頭,看來天使還沒找到回天堂的路。
不過在回天堂之前,他比較建議對方回學校,畢竟他穿的是高中校服,而現在明顯並不是學生該待在學校以外地方的時間。
於是他舉步朝美少年走去。
他自認並沒有什麼滿到溢出來的聖父情懷,只是時間還剩太多,剛好可以陪對方耗掉一點。
「你在看什麼?」走到對方身旁,順著對方的視線舉目望去,模擬他眼中的世界。
如他預料的那般,美少年沒有理會他的攀談。
於是,他真的就站在那裡,用同一個角度陪對方看了二十幾分鐘。
有天空、有雲、有鳥、有烈日、有櫛比鱗次的大樓、有航行而過的飛機……
「是摩天輪嗎?」
少年微微觸動,似是有些訝異地側首,看了他一眼。
他微微一笑,解釋道:「因為焦距。」人的目光是有焦距的,他太擅長模擬客戶用眼神、用言語、用肢體動作、甚至是用抽象的幻想所構築出來的世界,只要夠專注、夠有耐性,總能找到的。
少年看著他,好半晌,才低不可聞地「嗯」了一聲。
「你想去坐嗎?」他進一步問。
少年又不吭聲了。
看來不是。
「沒有陪你去坐的人?」不是「事」,那便是「人」的問題了。
少年的瞳孔微微一黯,他知道自己說中了。
「不知道為什麼,摩天輪好像成了幸福的象徵,情侶只要一起去坐摩天輪,彷彿就能見證愛情,你相信嗎?」
「……不信。」
「所以呀,幹麼要一直看它?漂亮的風景那麼多。」
「因為犯賤。」少年嘴角勾揚起一抹沒有笑意的冷笑。「愈是得不到的,就愈是成為心裡的執念。」
「那就找個時間自己、或讓人陪你去坐,坐過一次或許就釋懷了,一次不行,那就坐兩次、三次、四次……」
「跟誰?」
「能讓你碰觸到幸福的那個人吧。」
少年注視了他一會,才移開目光,卻也沒再去看摩天輪了,而是垂斂眉眼,盯著地面出神。
少年的睫毛很長,在光線的折射下清晰得根根分明,微微掀動時,竟有那麼幾分脆弱得惹人憐愛。
莫雅言想了想,自口袋掏出一物,放入少年的掌心。「吃顆巧克力,心情會好一點。」
抬手看了看腕錶,他的聖父時刻也差不多該結束了,接下來等待他的是兩點的預約,而等待著少年的——誰知道呢?人生還那麼長。
舉步離去前,他回眸,又道:「相信我,人生中美好的風景,還有很多。」只要對方肯移動腳步,邁出這一步,離開這一小片困囿住他的環境。
說完,他率先邁開了步伐。
後來少年究竟離開了沒有,他不確定,也不曾回頭,畢竟他能給對方的,只是一個來自陌生人短暫的善意交流,邁步前行還是自困於此,取決於少年自己的決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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