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推開精緻的花雕鐵門,穿過庭院,紀沐非站在這座獨棟的華美屋宇前,靜立了一會,才舉步入內。

對他而言,這早已無法稱之為「家」,不過是座包裝華麗的牢籠,困住的是無法攤在陽光底下的貪婪、以及醜惡人心。

「少爺回來了,晚餐吃了嗎?」

從無例外,迎面而來的探問永遠是管家及傭人,而他那權威不可侵犯的父親永遠是浸淫在忙不完的工作、應酬、開會中。

「不吃了。」他頭也沒回,舉步上樓。

更早以前,它還沒成為牢籠以前,並沒有現在那麼的冰冷,他還能感受到幾許溫度。足尖轉了個方向,本能朝那抹封存於記憶中的溫暖而去。

常年深鎖的門扉,如今正虛掩著,洩出幾許暈黃燈光。

微光下,女人若隱若現的身影立於床頭,定定地瞧著什麼,眸心一抹異芒閃動,抬手拿起床頭的相框——

「放下它!」紀沐非沉聲道,聲嗓冷冽如冰。

女人目光閃了閃,像要掩飾什麼般擱回相框。「我、我是想……它積了灰……稍微打掃一下……」

那蒼白無力到連自己都無法說服的解釋,紀沐非聽都懶得聽。「我是不是說過,別進我媽的房間、別碰我媽的任何一樣東西?」

「沐非,」章碧瑤輕顰眉心。「我已經是這個家的一分子了,你不能永遠用充滿敵意的態度對待我,將我排拒在外。」

「為什麼不能?」紀沐非嘲諷地勾揚起唇角。「我連我爸都能,妳又算是什麼東西?」

章碧瑤神情一動,垂眸掩住一絲流洩而出的無力與無奈。「沐非,你爸爸他——」

「他很重視我,妳是想說這個嗎?」紀沐非定定凝視她。

這張數年如一日的溫慈後母皮,像是長在她身上的第二層皮膚,死活撕不下來,他從最初噁心到衝進廁所裡吐,到如今已能漠然與她同臺飆戲。

演,再演,我就看妳演多久,噁心不死我,就換我熬死妳。

「是啊,怎能不重視呢?畢竟他就剩我這個兒子能指望——」頓了頓,輕輕「喔」了一下,慢聲接續:「我忘了,還有一個,只是廢了,真可惜,是不是?」

此話一出,章碧瑤再難端持住溫和表相,流露出一絲難掩的情緒,十指緊握成拳。

紀沐非欣賞著,難得有了一絲絲好心情。「一個腦殘、和一個叛逆的兒子,妳說他能冀望哪一個?」

他緩然踱入,掠過她,伸手取來那只被她碰觸過的相框,抬起袖口輕輕擦拭,似要將那人染指過的噁心氣味抹除,相框內母子二人幸福洋溢的笑容,早已定格在歲月中。

「讓我猜猜,妳剛才在想什麼——『我這麼痛苦,憑什麼他們可以笑得這麼開心』?!是啊,我也常這麼想,憑什麼我這麼痛苦,卻要看他們如願以償地笑著占有我的一切?有人告訴我,女人一旦當了母親,孩子就是她揣在胸口的心尖肉,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,捏著了,會比死更痛苦——」

適時停在微妙的頓點上,無限放大聽者的想像空間。

「你……是你!是你對不對?!」驚疑交織的瞬間,章碧瑤難掩激動地追問,尾音顫抖。

這些年,她一直在想,這真的是一場單純的意外嗎?會不會……會不會,他在這當中也做了什麼?!

「妳說呢?」他近乎惡意地笑著審視對方,踩著對方的傷口,恣意凌虐。

「他是你弟弟!」孩子確實是女人的心頭肉,任何惡意的傷害,都會讓她們亮出爪牙。她再也無法偽裝,以虛假的平和面目示人,望向他的目光中流洩出一絲恨意。

「我做了什麼?我『只是』沒救他,就像妳『只是』不小心介入了我母親的婚姻,在法律上,甚至不需要擔負刑責。」

出了這道門,能跟誰說?警察甚至無法替他們討回公道,了不起就是被那麼一點點的道德譴責罷了,誰在乎?在這個扭曲而荒誕的可笑世界中,夠不要臉的,才活得最好。

章碧瑤跌退一步,幾乎被他來回的撩弄逼得崩潰。

如果這真的只是一場不幸的意外,她雖難受,但總能讓傷痛隨著時間淡化、治癒,可是並沒有,悲劇中最令人無法釋懷的,便是真相不明,公道沒有隨之水落石出,讓她孩子受的苦變得太冤枉、太不值,那樣的不平與怨氣,會在日復一日的猜疑中,反覆折磨著好不了的傷口。

而,紀沐非時不時的語焉不詳,總在撩撥著她,令她無法不去想,反覆地猜疑,情緒起起落落、心力交瘁。

她知道,這便是對方要的,拿捏著她的弱點與傷口,要她生不如死。

他恨極她,如果可以,他會願意拿命來換她永陷地獄,但是殺了她太簡單粗暴,所以他不這麼做,看到她的孩子受苦,會讓她比死更難受,她很有理由相信他會這麼做,他太有動機!

可是也正如他所言,這種事出去跟任何一個人說,都沒有用,她沒有證據,他最多也就只是沒有出手救紀沐常而已,甚至沒有任何一條法律能定他的罪!

「猜啊,妳猜吧,用一輩子,用力去猜。」猜他究竟對她的兒子做了什麼?心如油煎地想著,即便他真做了什麼,她也拿他沒有辦法,日日讓恨意剮著心窩,他母親受的苦,她得用餘生還回來。

「現在,帶著妳的虛偽,滾出這個房間!」

「沐非——」

「還有,再讓我看到妳碰我母親的東西,我會讓妳廢掉的不只是兒子。」

章碧瑤不由一陣寒慄。

她知道,他不是隨便說說的。

頭一回,她心驚地發現——自己鬥不過他。

有什麼,會比一無所有的人更可怕?當一個豁出一切、什麼也不在乎的瘋子拿命跟妳拚時,怎麼鬥?他之所以至今仍留有餘地,不過是想多享受幾分一刀刀凌遲獵物的快感罷了。

看著那女人從他面前落荒而逃,紀沐非四下環顧,對著空氣低喃:「我把她趕走了,媽媽別生氣。」

這個家已經被弄髒了,就剩這一小塊淨土,不容玷汙。

他坐在地板上,靠著床沿,圈起手臂趴在床面上,低低說著最近發生的事,還有今天在街上遇到的那個奇怪的男人。

「……他說要我找個人一起去坐摩天輪,可是我已經很久都感覺不到幸福了,沒有人、沒有人……媽媽,我們說好的,為什麼要騙我……」

空洞地自言了半晌,心口堵得有些難受,他想起被放在胸前口袋的那顆巧克力,於是拿了出來,拆除包裝緩慢地吃掉。

那個人說,吃了心情會變好。

那是一顆白巧克力,在口中逐漸融化,被唾液帶走濃濃的甜膩滋味,直到口腔裡的味道變淡變淺,他還去舔了舔嘴唇,按按心口。

他也不知道這樣心情有沒有變好,一直以來,那裡都空空的,感受不到太多東西。

最後,他站起身,小心撫平被他壓出褶皺的床罩,退離房間,關上房門前,不忘對著裡頭輕輕道聲——

「媽媽晚安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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